黄县文基乡文姜家村离休老革命孙聚德自传体小说《

白求恩式的医务战士》连载

接管济南城旧貌换新颜

一

经一周多的浴血奋战，终于将这驻军11万之众的重镇济南，收复到人民手中。主攻部队远去开始休整，而负责接管工作的大批干部则挑起改造建设近代城市的重任。

解训团也参与到这支大军中，并佩戴上军事管制委员会（简称“军管会”）的徽章，出现在市面。济南这座城市在建筑上别有风格，马路按次有序排列。南北向的经路9条，按序称1-9经路，与之交叉的纬路12条按序称1-12纬路。行人在马路上穿行，不需看路牌，只需记着序列就可辨认自己所处的位置。解训团的3大队由经5路起步向前开到尽头纬12路左侧的一楼房建筑内。因属吴法文起义部队防区，破坏较轻，这便是国民党陆军医院的位置。3大队就要在这区域暂时安营扎寨。

医院附近有一部分附属建筑群，多为院内工作人员宿舍或家属区。现多已人走楼空，就挂上了军管会的大牌。这入城初期，所有亮出的番号基本上都冠以军管会的称号，这是权威的象征。天亮后的各主要建筑醒目之处，皆贴满了军管会的大幅布告，详细规定约法八章。重点是维持社会治安，凡一切原军警政府机关人员皆需遵章守法，或等待接管或办理登记。特别申明我党我军政策，要求各种罪犯要主动自首并停止活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还特别强调保护民族工商业。创造条件促进工厂正常开工，促进商店门面兴隆。

攻城不易，建设更不轻松。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既有客观全面规划，又得按轻重缓急按步进行。当务之急是先把市容面貌整顿一下，否则人们连落脚之处都难找。

战火所及，各处千疮百孔，面目皆非不说，近代化的城市离开电、水就变成一座死城。枪炮一响就要死人，这街头巷尾，断墙倒屋都有成堆尸体暴露在那儿。血糊淋淋的断腿缺胳臂的有之，脑袋开花脑浆迸流者有之。不少齜牙咧嘴缺眼少鼻的，或开膛破肚的，尸液横流，加之某些动物像猪狗鸡马（市内不存在牛羊），也是横七竖八地烂成一团。大热天一晒，很快腐烂。发出奇特恶臭，令人恶心难耐。试想这种环境怎能让人生活下去。所以军管会把这清理环境作为首要一环。立即抓紧进行，几天来以卫生系统人员为主，调动运输工具，征集运尸工人出动，施行搬尸工作。

孙旭伴随卫生系统参与清尸行列。为招徕民工，规定每处理一具尸体发给2斤小米。这一价格诱来大量民工，组成了数量不少的清尸队伍。大家穿上工作服，戴上厚口罩，再涂上酒精解臭，手持铁锹、钩扒等工具，沿街将陈集在各处的腐尸搬上卡车。一辆跟一辆地拉向市郊外，再挖深坑埋葬。这是不得已而为。试想，这大热天，尸体搁置太久必收不起摊来，认领的亲属或在远处未归，或全家毙命。再说，即使有人到了面前，现已皮开肉烂，根本就分不清张三李四，是男是女了。

几日过后，市内可见之处，基本上清理完毕。现已转入向深层死角不易发现的地方搜索。这就需要把工作重点向那些沟沟汊汊、倒塌房舍遮掩处、地下室等。分成不同小组，划区排查，使之不至遗漏。

到了第三天，孙旭他们在市中心一建筑之地下室内角落处，发现3具男尸，都着便服，外形尚无大改变，表明刚死亡不久。考虑情况特殊，乃进行一番调查，经辨认系伪市党部中的几名机要人员。他们的上司因这些人在自己身边，知道的事情太多，恐落共军手中泄密。故采取残忍手段，逼其服毒自尽。

蒋老先生丢了城市又折兵，心疼加气急败坏猛骂“娘西屁”。为了给其美国老子消耗钢铁，把那几架重型轰炸机派在失去土地的上空，不着边际地向下投弹。遗憾的是我防空武器缺乏，致使空中强盗一时得逞。解训团被搅得一时被动。由于房舍燃烧起火，指战员被炸死伤。孙旭便建议我们自己组织力量，给这些猖狂的家伙对付一下子，不能老受这窝囊气。首先是本大队的通讯班将轻武器集中，加上警卫连的部分战士一齐对空射击。但火力有限，远不足以构成对空中的威胁。敌机不理这一套，我行我素还是照样逞能。

孙旭虽非作战人员，但有一特点，就是心细，肯动脑琢磨。他与战士们一起举枪凑热闹向上打，但效果不满意。后来他动脑一合计，加上听战斗人员所说的“提前量”。就想你这机枪步枪在平常打的多为静目标，既使活动，速度也很缓慢，击中机会自然就多。可飞机是速度相当快的飞行物，又是在高空，当你发射的子弹上天时，这飞机不知又挪出多远了，或者你跟踪向前射，那二者的前进速度几乎相等，哪里还能伤着它呀。

经考虑一番后，孙旭把自己的想法向警卫连首长建议：用组织密致的火力网，目标瞄向前的提前量等飞机着弹，这样弹着点即可与飞行物相交，击落的机会定会增多。

负责人采纳了这一建议。另一天先来一个排的兵力，在建筑物的高处架设机枪，枪口一致指向天空。在射击火力交叉处，有意插上飘扬着的红旗，作为引诱目标。意图是当飞机发现目标后，定会低空俯冲扫射投弹。关键是在之前我地下不开火，让敌机大胆向下冲。射击是以机枪为重点，配以冲锋枪步枪密致成网。机枪所要掌握的是朝向俯冲后再向上仰头升空的一刹那作提前量。设计完毕开始守株待兔。

很快便由南而北飞来四只送死的飞鸟。在上空经绕圈盘旋一阵后，便朝向有红旗的区域俯冲下来。既扫又炸认为完事向上仰头升空时，地下的火力一齐爆发，刮风似的射上机队，立即揍了这几个兔崽子个措手不及。这些占足便宜的家伙根本不会想到共军还有这么一手，也是致命的一着。四架中有两架倒了霉，被命中冒着一股浓烟，拖着黑乌乌的尾巴滑到远处渐渐地呈抛物线状坠于地下。不用说粉身碎骨去见他姥姥了。

战士看到这精彩的情景，都高兴得跳了起来，齐喊：“打得好，打中了。叫这些□养的玩意儿尝尝老子的厉害！”有了这次对空射击的经验，就教训了这些鸟人，还敢欺侮这些拿轻武器的对你无能为力吗？该老实一下子了。

二

这原国民党陆军医院，坐落在纬12路左侧，规模不大，三层楼房。现解训团所驻的房间皆是院所属一部分，可能是家属区。院方的工作人员大多流散在外，现仅有院长、炊事人员、护工等不及20人留住。

院长是一40岁开外的中年人。看其表现，也许是我地下工作的外围人士。孙旭曾观察到，一天有一名20岁左右的女青年前来报到上班，院长对她很诚恳地说：“这里工作还未完全恢复，你一个女同志来这儿不方便，我给你开一介绍信去卫生局报到吧。”从这点看其办事风格，很像我方负责人。

医院缺少医务工作者，一时无法开展业务。炊事房力量充足，那就先把伙房搞起来。3大队同旧工作人员一起，医院锅灶，供两方人员用餐，病房暂用作收容战俘。

战斗刚结束不久，俘虏兵不断向这里输送。大队采取流动式管理，即进来的先住下，管吃管住，有伤者卫生班负责给治伤，经简单接管教育后转走。新进来的大兵既有战场被俘的，也有四散的游勇，自动走来的。不管哪一路，进门以后先是要吃的。因战斗中处于丧家犬的“丘八”，个个都饿得够呛。炊事员在这一点上都是满足供应，不过被饿怕的这些狼狈相，见了大饼，好些人都是大口向嘴里填，再用手抓着向兜里塞。这叫孙旭、高少文等发现便大加斥责：“管你们吃饱，但绝不许带走，否则停止供饭！”这一讲许多放进兜里的便很快又倒了回来，国民党的兵到哪儿也是洋相百出。

医院利用此基础，应及早把工作开展起来。采取的方针是支持原院长行使职权，尽力将原有工作人员召唤回来上班。为加强政治工作，派3大队原卫生班长张同英为政治处主任，团卫生队张队长辅助院长助理，行使具体行政工作。将卫生队全班人马，加3大队卫生班的医务人员全进入各业务科室。在军管期间充当这里的工作人员。经发通知，电话联系，在外的员工陆续来院报到，很快集中上百人的队伍，各业务职能科室基架已形成，可以正式开院了。

因这所原军队所属的医院，本是单打一的为战伤所设置专科性质的。现只能仍以外科创伤为主，逐步过渡成为市民所需要的综合性医疗机构。

团卫生队也好，大队卫生班也罢，其原来都是靠实打实干拼搏出来的卫生战士，为冲锋陷阵抢救伤员可勇敢向前，不怕苦不怕牺牲把任务完成。但医疗是一门复杂的医药科学，应该经专门校园科班培养，方能踏实胜任这一职责。我军目前尚不具备这一条件，为适应当前工作，只好边干边提高，特专开一段基础训练。医院派一专职外科医生朱炳辉任老师，为这批军队的土八路补课。

这一部分随军的卫生工作者的20余男女青年中，大都未曾进过正规医药院校。现大城市解放后难得有此机会，有人给上课，获得必要的医药知识，同时又可实地参加上岗从事业务工作，无疑会得到意外收获提高。这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一个会不从心眼里高兴呢。

说干就干，朱老师第二天就以老师的身份，把现有人员分作两大组。从实际出发，就是先解决手术操作问题，一部分是掌刀的术者，重点是对外伤的清创，包括取弹片异物、止血缝合骨折固定等一系列技术；另一组是台上台下配合，即传递器械、输液输血辅助性工作。而两组的共同点便是基础训练。那第一课就是刷手、消毒、穿手术衣、戴手套等初级操作。学员们都很认真听讲，老师一边讲解一面做示范动作，完后让大家实际演练。

第二课即进入各种器械的识别、使用方法，但所要下苦功操练的便是打结。因手术整个进程都离不开缝合止血操作，其中关键是熟练掌握打结的方法，既准确又迅速，不下一点功夫是不成的。

第三课就取来动物，以狗为模拟试验品。全过程进行麻醉、消毒、铺手术巾、切开、止血、切除病变（阑尾），再关闭腹腔，缝合包扎。

这一整套基础过关，经几次强化巩固、纠正不足后，历一周时间，即可正式上台操作。由成熟的外科医师指导，孙旭、高少文、卫生队的郝军医皆登台执刀。先从简单的伤情做起，再由其他辅助人员配合，这手术组的业务就正式开台了。

正式开张是培训一周过后，尝试独立承担一例手术的始终。孙旭同高少文分别担任术者和助手的位置，老师只在台下观摩，即台下指导。伤者为一例下肢弹片炸伤，要进行清创处理。

孙旭初次接担此任，手术室内外观台上已站满旁观者，难免心中有所紧张。但责任心告诫自己，心里想必须沉着冷静，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因这也是对自己进城后新环境中的一次考验，革命战士放在任何位置都是一句话“圆满完成任务”。使自己的心情稳定下来，就显得自然放松，按部就班地，从刷手、穿手术衣戴手套、上台铺单、消毒，有条不紊地进行。再作冲冼，止血清理污物，切除创缘，最后是创口缝合包扎，附加消炎药物，而顺利完成各项手术步骤。始终站台下，眼睛不离术野（即区域）的朱老师给予充分肯定。评价是操作正规，手术结果满意。交了个满分的答卷，实在不容易呀。

第一台首创成功的纪录，为后上者增强了信心。下一台是郝军医同钱医助搭档登台。

这天很顺利地度过。到了次日，孙旭又接受一次上台主刀。伤员是胸部炸伤，有弹片残留。医院尚未装备X光机器，故寻找这金属异物只能靠手法探触。好在深度不大，可清楚触及。孙旭有了上次的主刀经验，心情已可以稳定下来，不像原来那样紧张了。还是同高少文搭档，按部就班地依程序上台。先以探针寻得弹片位置，再稍加游离看活动度情况，以做到心中有数。判定难度不大，便增进了手术成功的信心。随拭刷冲洗，消毒铺手术单后，进行局部麻醉，再次探准异物，用钳夹撑，周边加以游离。提起向外移动时，觉得有一定阻力，似为纤维组织粘连。虽有松动，但不能用暴力提出，这时只好虚心请教台下指导的朱老师。老师见自己的学生操作中遇到困难，便毫不犹豫，乃快速戴手套穿好手术衣临台协助。经台上指点，将粘连部分剥离掉，很快将这多角的金属弹片取了出来。暂时有多量出血，教用纱布填塞，仔细找寻出血点，加以钳夹结扎完全止住，后缝合包扎手术获得成功。孙旭又从这一例手术中获得新的经验，技术水平逐步得到提高。

随军的这部分医务人员，现今已可承担处理外伤的手术任务。这是一项很大的成绩，加之日子长了，院内工作人员陆续被召唤回来，两支人员合并，协同取长补短，使医院业务逐渐在恢复起来。

医院原来的性质决定，自然是外伤起家，再逐步向外科其他病种伸延。像常见病中的阑尾炎、肠梗阻、胃穿孔等皆来者照样处理。随着病种的不断扩大，部分特殊复杂的伤病也找上门来。

在孙旭所负责的病区里，就先后收到两例破伤风和一例气性坏疽患者。

这两种疾病，医学上称为特异性感染。也就是由特殊的细菌所致的恶性凶险病种。传染性强，极端痛苦，死亡率高。

此外又接来几例烧伤病人，也是由战火引起的。

烧伤亦属特殊病例。孙旭等人对此类患者治疗毫无经验，在施治中带有一定盲目性，还得请专家给予补课。

对烧伤的分类，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是深度，Ⅰ度为皮肤潮红，肿痛，程度轻；Ⅱ度涉及真皮，可致水疱，易感染，愈后遗留疤痕；Ⅲ度属重伤，达到皮下组织，肌肉。有焦痂易致残，伴有器官受损等。再是以占体表面积，按百分比计算，程度重者可遍及全身。

烧伤的治疗应立足于早期新鲜创面，保持清洁，控制脱水与感染。可这批伤员多在战后，延搁一段时间，已属晚期。能生存者也都感染化脓，甚至败血症，而全身发烧。抵抗力下降，处理较为棘手。这类伤者，凡程度重面积大，存活的机会很少。现幸存下来的只有运用支持疗法①，抗感染，还要开设特殊房间。对专业性要求高者，其无菌环境都应超过手术室的严格。在这尚缺乏理想的治疗条件，好在病情非特重者，一段时间，收到一定效果。在这过程中，孙旭又获得一门知识。

三

有一种恶病是旧社会反动政客遗留的产物，那就是令人生厌的性病。在刚解放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群体不足为怪，这都是由敌伪军政人员加上社会上某些闯荡烟花柳巷者所招致来的所谓脏病。医院被集中送来30多名，孙旭认为一时难办，遂向院领导请示看如何处理。院长同张队长研究后决定先将这批人安置下，供吃住。至于治疗问题尚难以完全办到，正与市内联系，听从指示。

按照上级精神，认为这类疾病是旧社会给我们留下的包袱，是一项耻辱。中央早有决定即经我解放后的城市，一定要在不长时间内清除国民党存留下的残渣余孽、污泥浊水。凡患有性病者，必须在现有条件下抓紧治疗。药物短缺，可花外汇购买也要把此病消灭，避免在社会上蔓延传给他人。

市内派来皮花科医生。针对这一类患者向大家介绍，以查房的形式边查边进行口头讲解。实际上性病区分许多不同病种，代表性的为梅毒、淋病、软性下疳。

在病房所检查中的大部是梅毒，按轻重可分为三期。新来的医师重点在查房中将梅毒加以介绍分析，使大家有初步印象。其他病种留待以后逐项介绍。孙旭、高少文几名医务人员结合实例，通过专业医师的讲解已对该病的临床知识，打下基础。见到这些病人的临床表现，确是触目惊心。这就是旧中国的罪恶，如不根除，将对社会及子孙后代，遗患无穷。

查房结束，来的老师与院方领导决定选择一批进行系统治疗。考虑现有药物有限，乃采取治疗一个算一个。但药物不能平均使用，那样撒“胡椒面”的方法不可取，必须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原则。

一向肯动脑思考的孙旭，又在开动脑筋。心想：“现药量有限，不够分配，又要首先一部分人应用，怎样来处理这一问题呢。觉得可否这么办。这性病本身是一种不光彩的耻辱，这些反动派中的官兵，在患这种病时，都可有一桩不可告人的丑事，可让他们自己陈述来写这段病史，这样可获几方面的作用：

一是病历省事了，不用多问，由病人自己就解决了。

二是可从中筛选出先后次序来，谁先填好病历，就先给谁治疗。让那些文盲不识字者自然淘汰。官越大架子越大，虚荣心越强，必是为了顾全面子不肯先填。剩下来只有少数低层军官打头阵交卷了，为首批治疗提供方便。

三是通过这种方式，也是对反动派腐朽生活方式的一种揭露。本人主动坦白，心灵会得到震撼，便于对其进行思想改造。”

孙旭将自己所考虑好的意见，向院领导端了出来，院负责人及其他人都觉得言之有理。这项意见被采纳，院方与上级对这批病人郑重宣布：“要治病首先要了解病史。决定由你们自己填写，内容包括姓名、年龄、原来职务、得此病的原因和经过，以便于对你们针对性地治疗。早填写完毕的即可早点得到治疗。”

果不其然，首先是那些睁眼瞎的文盲瞪了眼，不会动笔那只有干等着没办法。那些道貌岸然有点自尊心的高官，一时觉得难为情，见不得人的事，这笔拿在手里一时写不下去，拖着向后推。只有为数不多的小芝麻官有勇气按时交了答卷。

所交上的白纸黑字，其内容皆有共同点：除了姓名年龄职务外，在患病的原因上，都不外乎是怎样接触玩弄女人，后发现隐处的一些变化，生怕暴露，都是花大价钱找私人暗地治疗，未能治愈而发展至现在的表现。

有一例颇具代表性的是这样填写的：“张友才，男，37岁，原在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师部任作战参谋，中尉军衔。在那样军队里，生活腐化，跟大家学会吃喝嫖赌那一套，多次去红灯区纬八路几家妓院闯荡过，同几个窑子娘们过夜。病是三个月前染上的，开头觉得生殖器头部刺痒，后生出小疙瘩。当时自己还没在意，等半个月过去，身上皮肤出疹子，小便旁边大腿根部起了大包块，身上发烧。有的地方流水化脓，我一下子心里急了，乃去私人诊所求治，医生告诉我得的是梅毒，说这种病治晚了就没有救了。但现在治疗要花大价钱，注一支德国产的需20块银元。我一个普通军官，上哪儿一下子凑这多的钱？但为治疗心切，豁上去了，把长时间攒的家底都用光了，算把病情稳定下来。可因缺钱疼钱未治彻底，济南的战斗就打响了，这中间病又发作起来，而且更加厉害了。就在这病发展中，又当了俘虏。现只求贵军慈悲，能为我用药治疗，但能否如愿，实在不敢渴求。”

经一天时间，收上来5份病历，院领导决定就从这五人进行驱梅治疗。

该病特殊，成立了专门治疗小组，组长由陈医生担任，孙旭为副组长，高少文及其他数人为组员，此时都需快速地掌握本专业知识。

组内做出计划，分作几个阶段，力求彻底治愈，请领专门药品器材。特效药重点是和油剂配尼西林。为德国生产，是因发明此药用的毒品砷剂，经次试验成功而命名，分装在封闭之安瓿中，用时才被锯开溶解行静脉注射。如药液溢出，则可致肌肉坏死，故注射要先行演练过关，保证万无一失。配尼西林可按时行肌肉注射，要求相对宽松一些。

这所医院，自接到人民手中以后，正在加快改造进程。人员和设备不断扩充，治疗范围由属单打一的治疗外伤、外科疾病，逐步扩大业务范围。

四

凡一场大灾（包括战争）过后，必伴有一场疫病流行。济南战斗结束，死伤大量人畜，特别是尸体腐烂流淌之污水造成环境恶化。蚊蝇滋生，作为媒介大肆传播细菌。疾病迅速流行开来，什么食物中毒、肠炎、痢疾成批地充塞市内各医疗机构。这医院也整日处理此类病人，忙得不可开交。一时床位占满，不得不加床打地铺搞简易病房。消炎药品紧张供不应求。孙旭、高少文等除治疗性病外，也都为这急性流行病治疗忙得饭吃不上，觉睡不好。这些穿军装的医务战士，论业务技术，当然比不得那上过正规院校、科班出身的精通。但有另一种优势，就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忘我拼命的医院的工作人员们折服。由此起一定的榜样模范作用，从实践教育这些接收过来的旧有工作者。医院的要求，将来就是这个模式，一是技术精益求精，二是一切为了病人，彻底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二者缺一不可。

在流行的肠道疾病中，有一种更凶险的法定传染病开始抬头，那就是霍乱。这病发生后也是上吐下泻，但异常剧烈，很快造成脱水致休克死亡。传染性特强，为一种霍乱弧菌所传染，严重时可造成全家乃至整个村子连搬尸的人都没有，成无人区。因尚处在初发阶段，立即组织预防措施。方法是严格隔离，不吃生食不饮生水，再是全市普遍注射预防霍乱疫苗。有幸是采取措施得力及时，才将此大的灾难控制住未得降临。

因这疾病的流行，是由环境的恶化所造成的，直接损害城市人民健康，政府必须认真对待。军管会抽出得力人员来抓此项工作。孙旭在这时被调出参与卫生防疫工作。

这一项工作在根据地发动起来，那肯定是一呼百应，马上就行动起来了。可这儿是新解放的城市，共产党的话不是那么灵的。孙旭正是在用着自己的时候，被推上这第一线。目前许多店铺尚未恢复营业，户内空无一人，这人不在他人就不好贸然闯入。有时是墙倒屋塌，家里整个“捂了麻雀”。再说，自来水厂还未正式恢复生产，这清水由何而来？这一些问题摆在面前，实在困难多多。

刚接管的城市，百业待兴，处处是难题。人手奇缺忙得不可开交。孙旭只有两头跑，医院工作不能撂，还得管，可市内又要求把改善环境卫生工作抓起来，控制疾病蔓延。同样重要，只有充分利用时间，自己辛苦点做到两不误。

卫生防疫首要的条件，水源是重中之重。可现在的自来水厂仍处于瘫痪之中，想让市民吃上清洁水，是当前考虑的主要课题。济南这城市有其特殊的优势，那就是地下遍地泉。这时虽无自来水供应，可孙旭已想到如何利用这天然条件。他先走到著名的趵突泉附近，观察到老远就听见“嗵嗵”的喷发声响，近处则是冲天水柱浪花四溅的碧水。品尝甘甜凉爽，有此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还怕缺水吃？

一是上级给任务，二是为民着想，生活离不开水，这一问题逼着自己把办法想出来。孙旭觉得水在眼前就是设法如何把它送到千家万户，心想这好办。先把水引向高处，再接上通道由高处向低处分灌这不就解决了。随与同来的工作人员合计，利用容器把水收进，再用吊车送上高处，接上水管，将水分流至附近住户。经试验，效果很好，深得居民的欢迎和大力支持。因只能供一定范围人员使用，就建议全市所有分管地段，全来取经仿效进行，使这一难题很快得到解决。

供清洁水、清理污水在同时进行中。明面上的是组织施工，疏通沟渠，将死水引往远处亦可部分用作肥田浇地，变害为益。难的是有些门户是死角又无法进入。孙旭他们只好深入街道，发动群众，多做耐心宣传说服工作，讲清道理，取得群众的支持。利用左邻右舍之间的亲近关系，代劳打开屋门进入房舍，清扫一些肮脏死角。护城河经破坏已面目全非，被分隔成一些死水池，内存有机物腐败发酵而混浊不堪，成为蚊蝇繁殖基地。只有用抽水机吸干，或砂土填埋，工程量颇大。军管会的成员一方面督促群众性治理，一方面身先士卒，在污泥臭水中劳作。这无声的榜样作用，对新解放的城市起到巨大鼓舞作用。

五

改造与建设新城市的工作正逐步深入下去，接下来的任务是将旧社会遗留下来的腐朽没落的社会垃圾铲除掉，使之净化社会环境，不再毒化人民。那最大的毒瘤便是吸毒和妓院。

翻开历史，中国数百年来之所以贫穷落后，挨打受压迫，贯穿着多个不平等条约。写在历史上丧权辱国的历届反动政府，无一不是源于鸦片战争，帝国列强给中华民族带来深重的灾难。可是至今还有些糊涂人仍执迷不悟，还在乐此不疲地依赖于这大烟枪下，昏昏沉沉地在自我毙杀。妓院则是帝王官僚摧残人性、扼杀妇女的滔天罪恶。用此邪恶行业坑害众多良家妇女生不如死，在人间地狱中煎熬，并以此对社会传播着让人难人启齿的各种性病。军管会已下定决心，要在短期内将这两大诟病，彻底清除。

在9月下旬的一个上午，全市统一行动，在靠近解训团驻地附近的纬8路有3处烟馆，决定由卫生队伍协同，孙旭参与，配合市公安干警向三所烟局扑去。当执法人员走近烟馆大门时，经营者还不知趣地上前阻拦，以为我军干警也同国民党那帮子爱财之徒，还很硬气地手持银元面对进门干警，“长官，这是干什么，我们小本经营也不容易，弟兄们缺钱花，我给递上几杯茶钱，可以了吧。”说着把几只袁大头往干警的手中塞。哪知这一手根本不灵，已换了人间，现在的主儿根本不吃这一套。虽看上去穿的衣服差不多（有一部分旧留人员仍穿原制服），把手一推，“告诉你，我们是人民警察，要按新法律办事，请你把过去那一套趁早收回去！”“你和这里的人都是犯了贩毒吸毒罪，触犯了法律，现在马上跟我们走，烟馆同时查封！”床榻上还有几个正在烟灯“吱吱”响声中吞云喷雾过着烟瘾时，全被招呼下来“孑孓送殡”一块走吧！

但这经营老板还不死心，死皮赖脸不走在进行辩解：“长官哪，你可不能把我们吃饭的行当砸了呀，我们可是这里经营的老字号了，从来都是安分守法的呀。至于那些顾客，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呀，这叫‘周瑜打黄盖’，有愿打有愿挨的呀，这能怨得着我们吗？”

干警也开始严厉起来：“告诉你，把你那套生意经快收起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一杆鸦片枪可以造成一个家庭的家破人亡？鸦片是众所周知的毒品，它可使人麻痹，失去劳动生活能力，可使人骨瘦如柴，烟瘾上来可折腾得让人发疯，暴死街头无人收尸，你知道吗？还有正因为这鸦片害得一个中国丧权辱国，把一座香港割了去成为帝国主义的殖民地。现在全国人民都在抵制鸦片，你们这些人为虎作伥，成为帝国主义和军阀买办的帮凶。我问你，这罪状还轻吗？要老实点，或许还可以保住你一条命。否则，后果你自会知道！”几句铿锵有力的训斥，让这些识时务者老实了下来，无奈地上了车拉走了。

另一座攻克对象便是妓院这藏污纳垢的地方了。为接受取缔烟馆缺乏事前了解的教训，这次进发以前需做一番准备工作。这项任务便交给孙旭来做，这是因为医院中正收容一部分性病官兵，他们都是这行当中的常客，对这里的怪道道当然熟悉，而孙旭这时正是治疗这些人的医生，有机会与这些人接触，便于了解详情。孙旭把这任务接了下来，抓紧时间到病房深入调查工作。

在现有住院的病人中，得知有两人对纬8路红灯区的情况最为熟悉。一是任上校团长的张德宾，再是任中校情报处长的王振法。孙旭连夜找到这二人，告诉他们：“这是对你们的信任，希望你们把在过去与这烟花柳巷的情况，根据你们所了解的给我写一份书面材料，愈详细愈好。可以同你们明讲，共产党解放军是要把这些旧社会遗留下的丑恶东西完全清除掉。但这些黑暗的地方只有你们这些人去过，我们根本不熟悉。这和作战一样，必须是知己知彼才百战不殆。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求你们帮忙，这也是对你们二人考查的一次机会。如果提供的情况真实详尽，这对你们今后的前途是会有好处的。假如不认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们自己考虑吧！”说完孙旭走出病室，回头讲了一句，“明天下午我来收材料。”

到了次日下午，孙旭找张、王二人把所写的材料收了上来。倒是很认真，每个人都在信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各10余篇，比较详尽。经行动组看了材料，经过研究，在这区域有6家妓院，最红火的是那“逍遥阁”，属这行当中的领头人。这家老鸨是一个母夜叉式的严秀蓉，调教出了自己的摇钱树，金枝、玉叶是她的亲信，挑起门面的两根台柱子。这两人不仅俊俏无比，魅力动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花样瓜仔，千杯不醉等技巧已成小菜一碟，而更是专从名师魔术大师学得一身神秘莫测的招数，由此这妓院的名声大噪。达官贵人都闻名光顾。可这两人处于红姑娘居高临下的地位，竟不是被男人轻易得手之物，而是反过来专想玩弄男性的“巾帼英雄”。就这样不少的高官老财，舍重金下天价想一览这名妓的风采。不料多被弄得丢了金银又蒙羞，根本沾不着身边地败了下去。

要问是啥法子这般厉害呢，现举一例。一天是济南的大帅级人物亲临这金枝的闺阁。又是卫士，又是马弁，皆在左右伺候。不用说巨额的现金支票向账桌上一扔，就大步流星进了楼台。望见这天仙般的芳容女士，这馋猫般的欲渴，已魂飞飘荡，心猿意马。可这位清高绝色的“贵妃”就是坦然自若，手把琵琶，弹拨着柔扬动听的乐曲，两眼瞅着这名大帅，让你欲醉欲仙，让侍女递上一杯香茗，正当你神不守舍地向近前挪动时，突然你的桌边倾斜，那滚烫的茶水便毫不保留地倒向你的大腿根部。这官员立即大喊大叫，烫得骂娘。这艳女琵琶一放，急过来扶持，赔礼道歉，便喊来侍女用毛巾擦试后接着又把这侍女按在地下乒乓教训一顿。可这位老爷的下身早被烫得已红肿起水泡了，你这大人物还能说什么呢，还不走人留在这儿干什么。就是这样取这种损招儿捉弄大人物。

这次组成三路大军，孙旭跟随其中一路直向着纬8路浩浩荡荡地开进。在这昔日藏污纳垢的红灯区，突然出现黑色的公安干警，黄的军管会干部加上混杂便装的地方政府人员，齐集这里。按理说这是一次拨云见日、解救生灵的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可偏偏被这里那不见天日的受苦姐妹所曲解。好事多磨不说，反而出面同你对抗起来。致使这一行动便显现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孙旭跟随着干警们来到一所红灯笼高悬、雕龙刺凤、横匾书有“逍遥阁”的门前。只见进出门里门外的一帮子描眉朱唇，扭动腰肢，妖里妖气的卷发女郎，正在打情骂俏地招徕嫖客。不容分说，干警们甩手推开拦路的窑姐，径直奔楼上营业厅老板的面前，向当家的亮出逮捕证，上盖有军管会的红印。报称：“我们是公安局的，现奉军管会的命令，取缔所有开设的妓院。从今天起，马上停止营业，将门牌摘掉，立即查封！”

这当家的老鸨可不是个省油灯，看来是经过大世面的。她毫不在乎地诉叨起来：“哎呀，你看长官们，这都是谁和谁呀，从来是官府都保护我们这个行当。试问哪个当官的不是为吃喝玩乐，又有哪一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升官发财又为的什么，还不是图个逍遥自在？没有女人陪着还有什么乐趣，你说呢？”干警们看其发表怪论不肯认输，便厉声喝道：“你这是在做皮肉买卖，残害良家妇女，逼着好人供他人玩弄，过受苦遭罪的地狱生活，害得多少人上吊自杀家破人亡。这是丑陋的行当，见不得人的买卖。毒化社会风气，国法不容！”说完命令把这批人立即带走。

哪知这一整，倒把个老鸨耍起赖来了。她两手拍打着大腿，喊天叫地地发起疯来：“你们可得讲良心哪，要知道我经营这个门楼是多么不容易呀。这些姑娘哪一个不是我花了一大摞袁大头买来的呀，怎么说一声就给拉走了，这不是成心要砸我们的饭碗，要我们的命么！”干警负责人没更多的时间同其拌嘴，立即命令：“来人把这里的所有人们一律带走，有话到那儿说去！”

这些平日卖笑供人玩弄的娘们，见政府来这么多人要查封妓院，开始都在一旁围观，也都在关心着自己的命运。当听到干警对老板那种强硬、不可更动的态度时，便一齐转向卫护自己当家的一边，在一起起哄了。

求上进争上游，这是人们的天性。从小孩子起，幼儿园中就都想拔尖，上学考试拿第一，打麻将玩扑克也都想当赢家，这都属正常现象。可在这黑暗的、受欺凌的群体中，妓女们也都想争高低，以当红姑娘、多接客、赚钱多为荣。这里的院中之花便是著名的红得发紫的两棵台柱子——金枝、玉叶。一见自己的头儿被马上要扳倒了，马上站了出来，作为看家的卫护士亮起相来。两人一边一个拥伴着老鸨的肩膀，撒起娇来：“哎呀呀，大哥哥，用得着吗？怎么就不给妹妹一点面子呢？我们妈妈经营这生意也是千辛万苦呀，她可是有名的大好人哪，对我们姊妹们可是百里挑一呀。请您高抬贵手就放她一马吧。我们姐俩可是全市有名的红姑娘啊，大哥哥们也够累了，我们姐俩愿意交您这样的朋友，保证拿出最叫座的技巧来伺候您，保您一百个满意，行吧？”

孙旭在一旁听到，觉得心烦，便出面指出：“我们是在执行公务，没更多时间和你们磨嘴皮。其实你们的那些肮脏丑事，我们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像你们这金枝也好，玉叶也罢，都是老鸨的帮凶，靠玩花招，坑害别人为乐趣。你们自己说，光用你那演魔术，热茶伤男人身体，让人花大钱又沾不了身的手法骗了多少人？我们是有账可查的，再不老实，给你上手铐！”

两人一看老底被人揭穿，再闹下去，要吃大亏，所以才老实下来，不吱声了。

干警先带走老板，后边其他人一齐进楼，把所有房间人员招呼出来，挨个促其上了大车。车老板一甩响鞭，嗒嗒地马车奔驰起来，共拉着40-50人的男女去了教养所。

孙旭从市内执行任务回来，医院。性病治疗正处于关键时刻，经用药后使住院受治的患者病情皆大有好转。尚需深入治疗，争取在这首开的5例中，彻底治愈，积累经验，为后续治疗奠定基础。查完房回到班里已至午夜，匆匆忙忙抓紧吃了晚饭。躺下即进入梦乡了，因白天还有任务等着呢，接管这段城市工作，确实是够忙的了。

六

天亮及早，把饭吃完，孙旭跨上自行车，先去吸毒管教所。走进去所见到的都是一些蜡黄长脸、骨瘦如柴、胸肋凸显、凸暴青筋的烟鬼。这些自我糟蹋找罪受的瘾君子，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难怪有的人讲：“抽大烟的这种人，决瞒不过我们眼睛。只要一瞅，就能断定你是抽过那玩意儿的。”但凡抽过鸦片，就刻画出与常人不同的特征。身瘦如柴不禁风霜，尤其当烟瘾发作起来，那痛苦惨状，让人目不忍睹。只要在这时给抽上一口，叫亲爹都行。不少人因此折腾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乃至自己的老婆都可不要，来换上一个“泡子”（大烟炮的别称），过过瘾就行。天寒地冻之日，又有多少这些叫花子般的可怜相暴尸街头！可叹哪，中国人竟有这么一些不争气的把钱花在去鄷都城的路上。

对这一群体的处理有相当的难度，施行戒毒并不容易。采用代用品支持，但这些所谓的代用品亦有巨大的副作用。不是因抑制造成精神麻痹抑郁，就是再次依赖性重又成瘾。还有的费了不少心血好不容易戒掉，走出后受诱惑再抽而前功尽弃。这使工作人员大伤脑筋，一时难以根除这种祸患。

孙旭从戒毒所中所了解的情景，令他思绪万千。从心理上感到压抑，觉得改造这部分人是多么不易。看来这项工作只有地方政府长期进行下去。从这里出来又去了妓女管教所。

为了有利于对妓女这一特殊职业的改造教育，应尊重其人格，不致伤其尊严，单位称为劳动教养所，接受教育的一律称为学员。

这批曾是社会最底层的群体，今获解放自由，本应高兴以感激之情对待才是。可这些人长期被蒙蔽愚弄，意识被扭曲，一时难以转弯，故改造工作同样十分艰巨。

妓女们虽受他人玩弄，受摧残折磨，然而却是出卖灵肉，远离劳动，过着糜烂的寄生式生活。来到教养所后，见吃的是玉米面窝头，马上就采取对立情绪，闹了起来。

一名叫秋仙的学员，领到窝头就摔到院子地上去，口中大骂：“拿这些猪狗食来给姑奶奶吃，还拿我们当人不！”有一个出头的便引起涟漪，多人跟着起哄。孙旭正在这时见到此别扭的一幕，再看管教干部刘所长是怎样对待的。

所长不卑不亢，只是心平气和地让其把扔出的东西捡回来，对方不予理睬。所长表示不搭理可以，但让其走进禁闭室。就叫你回答这窝头是怎样来的，至少也要牵扯百人以上参与的劳动成果，啥时回答出来啥时再吃饭，不然就得先饿着肚子。

其他学员也在注视这件事情，禁闭室的那位开始抵触情绪很大，但管教干部很有耐心。由孙旭陪同一起对这学员开导。

这个叫秋仙的学员进了禁闭室，脾气还真不小，大吵大嚷，又是跺脚，又是捶胸，撒泼骂娘。所长和孙旭二人就守在附近，耐心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看你不吃饭我们也不饿，等着你，看你闹到啥时候。一个小时过去，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手脚也停止了活动，上床躺下不动了。再接下去那肚子和嘴有点挺不住了。

嫌窝头不好吃扔掉，可以，那就等你馋窝头时再说话。熬过一个半小时，毕竟是肚子不饶你，叽里咕噜闹吃的。也许这是一种因由，或者觉得闹下去没什么结果，反正在开始求饶了，祈求管教干部：“大姐，我知道错了，行行好，给我吃的吧。”所长让把捡来的窝头，把污脏处去掉，再问她：“不是不给你吃饭，但要让你知道，这饭是怎么来的，这点你想好了吗？”

“我以前只知道吃，并不懂这饭是怎么来的，这窝头反正是要在锅上蒸熟的。

“那好，就从这锅开始，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那蒸窝头的人是谁？”

“伙夫。”“这锅是谁制的？”“铁工厂。”

“窝头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大概是玉米面。”

“这玉米面怎么制的？”

“要碾成面要用人。”

“你回答得还可以，这不，一点一滴地追下去，这一个窝头到了你嘴里没有千八百人是不行的。你自己有时间一点一点地琢磨下去，今天你饿了就先吃饭，以后时间多着呢。就是要你知道，一个人活着要靠大伙，靠全社会，那就是要劳动。大家养活你，你也得参加劳动奉献给大家。这个道理，慢慢你会懂的，吃饭吧。”所长与孙旭走出了这所房间。

常言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对这低层的文盲、半文盲的丫头，只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服软听话了。还有一种类型，就是身处高贵，养尊处优，在某些方面都同将军官府老爷平起平坐，老板都把她们捧为上宾的人物，则应采用另外一种方式。

刘所长和孙旭共同合计妓院的“领军”人物像金枝、玉叶应如何对待。孙旭将行动前所调查的材料提供给所长。二人认为这俩人文化素养比较高，知书达理，应与之交朋友。取于爱心的诚意，让她们自己认识其过去和现在，激发其上进心，对前途抱有希望，有朝一日可成为对新社会有作为的人才。

两位负责人在去召唤这二人时，她们已犯了烟瘾，喷嚏哈欠闹得难受巴拉的，鼻涕眼泪也都流淌出来。特事特办，已给准备了烟泡，每人给予半量，由戒毒所协助，以代替品掺插逐渐递减。以备最终彻底戒毒。两口浓烟下去，恢复常态。所长很温和地与招来的两人拉起了家常，孙旭在一旁静听。

第一步问及二人的身世，说是自幼从师学艺，戏班出身，都练有唱腔、武打做派的相当功底。刚出台不久，因抗战时日军占领，戏班老板逃走，丢下一部分戏角自行解散。她们二人无路可走，经戏友穿线进入这逍遥阁中谋生。可二人一是幼小，尚未成人，不到接客年限；二是凭个人身价文墨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出卖这灵肉的脏活儿，极力拒绝。老板考虑其实际情况，便与之磋商，既不沾污身体，又可挣大价钱的营业方式。

那就是以艺伎招徕顾客。只是前来欣赏弹唱绘画赋诗及桌上博弈。再是出条子，应达官贵人特邀外出献艺，但不留宿过夜。时间长了这些好色的臭男人，免不了要心怀鬼胎，总想占那方面的便宜。为了保护自身，就利用学戏中的武打手段，使之难以靠近。另外便是专学一些招儿使许多大佬出些洋相，干花钱捞不着油水。就这样多年来在这红灯高挂的一条街上，被众姐妹们捧为两朵令她人倾羡之花的金枝、玉叶。好多人都是慕名花天价才能在两人的牌子下挂上号的。

孙旭插话：“你们具有这种才华是一笔财富，你们那圈里的姐妹们也都羡慕这红姑娘的优越。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被有钱有势的人作为玩赏戏弄的工具。做人应该有自己的尊严。现在解放了，新社会要求有健康的娱乐形式。像你们身怀多才多艺的资本，正好是在新中国舞台上施展，为工农大众服务，多做奉献的大好时机。要为自己的前途打算，政府欢迎你们能革心换面，成为建设国家的有用之人。”

两人见到政府和军人对自己态度和蔼诚恳，心有些动。可是以往所沾染的旧观念、坏习惯不是一下子能移转过来的。况且还有那要命的烟瘾，上来发作时要死要活，都需要时间。这新生活的路子刚迈出第一步呢，等着吧。

把这部分人集中在一起，挂上牌子称为妇女劳动教养所，以参加劳动加思想教育来净化其心灵，分组蹬上机器上班。这劳动带有技术性活，可一举两得。既可在劳动中体验是一种享受得到愉快，同时又可掌握一种技能，便于今后自食其力打下基础。

机器开动，车间内机器阵响，也带来劳动者的欢声笑语，一改往日的沉寂气息。先从简单操作起步，学会基本功后，便要求定额。跑鞋垫是一项粗活，但要制作合格，按时交满定额。专人负责登记，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看谁完成得量多。开展劳动竞赛，这积极情绪就初步被调动起来了。每周评比一次，优秀者挂红花，受表扬，谁甘落后呢。

管教人员的关心爱护，得到学员的承认。肯于交心，有问题有心思开始主动找干部们倾诉汇报。劳动中又尝到甜头，心情愉快，这局面打开了。接下来是对自身的认识，谈到家史和个人经历，都有牵扯心酸血泪的一本苦难账。不是家贫被卖进魔窟，就是乞讨中被拐受骗掉进狼窝。好多人至今不知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但到了接客年龄都是被老板逼着破身的。已经下了水，就由不得自己，外表上都叫你浓妆艳抹，装出笑脸接待嫖客，可哪一个不知道那是一种屈辱受罪的下流事。但有老板的鞭子在手，为了填饱肚子，保持活命，每天都是咽下泪水，扮出笑模样打发日子的。

在此基础上，有了打开心扉的钥匙。孙旭参加进来同管教干部们一起，给学员上文化课、阶级教育课。在讲到个人苦难史时，组织大家座谈讨论，逐步认识到旧社会的黑暗，把人变成鬼，新社会使自己有了做人的尊严。特别是文化水平高者，像金枝、玉叶，清楚地感到这是换了人间，以自己的亲身体会现身说法，再去影响教育他人。

这部分人群中，有一项特殊的问题，便是由这种不洁职业所来的灾难痛苦，即性病。孙旭之所以来此工作，一方面是以军管会的名义加强改造城市遗留诟病，同时也是协同这里工作人员的帮手。在与这种特殊疾病打交道中，借机再掌握一门知识。为工作开展方便，医院调来专科的妇产科和皮花科女医生，前来为这些人治疗此病。

此时治疗性病药物奇缺，决定对这里的病人先选择性治疗，有限药品集中使用。不治便罢，施治必须彻底，其余可等待市内药厂开工，争取能用上国产药。不管怎的，必须按照中央的精神在一定时期内，让解放了的城乡，要彻底根除这种丑恶病种的病根。

教养所工作深入地开展，那个扔窝头的秋仙学员，作为典型，在实践中加深了对劳动的热爱，劳动光荣的观念开始树立。再是颇有名气的女子金枝、玉叶也逐渐认识到自身的价值，要在新社会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支队伍整体开始活跃，都在充满希望，以新的姿态，来迎接改变了的命运，对未来充满信心。

这座新解放的城市，半个多月来，经上下一致努力，已开始出现勃勃生机。不仅市容整洁，地面光滑，而且关系到城市命脉涉及民生的重要设施，像发电厂、自来水厂、铁路、公路交通已陆续恢复。工厂已开始复工，学校开课，商店皆已正常营业，市民们都喜形于色地走上街头。事实证明，共产党解放军就是伟大，不仅能摧毁一个旧世界，同时也会建设一个新世界。人民政权的威力，已在人们心目中开始扎根，社会开始稳定了。

七

当来了电，又有了水，医院条件开始大有改观。新的设备器材，像X光、超声波、心电图等陆续装备进来。原出走的众多工作人员也被纷纷召回上班，上级主管部门又给配备来新生力量，使其规模焕然一新。

原是单一的为军队服务的创伤科机构，现正被改造为医院。设有内、外、妇产、儿科及五官多个临床科系，而辅助科室也配备X光科、心电图室、检验诸科，功能齐全。这里有军管人员付出的劳动心血，但这毕竟是短期暂时的，后续的工作就要交由地方政府长期进行下去了。作为军管会成员的孙旭，这段使命业已完成。便离开这工作岗位，医院对过的职工宿舍中待命。

现在的宿舍，面貌变了，有了水电，这现代城市生活就显了出来。这些从农村走出来的“土八路”一下子眼花缭乱，是第一次亲历这种豪华的环境。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见什么都新鲜。水龙头一拧就冒出清水；上便所还坐在瓷盆上，水一冲就干净了。旁边还向下喷水淋浴，要凉的热的都是按一下就成。太不可思议了，还是城市好啊。现仅仅是刚开了个头，不久就要过江，上海、南京、苏州、杭州等大城市都要到我们手里来，全国一片红的日子不远了，孙旭他们心里在想着。

这生活环境的突然改变，也从中闹出了不少笑话：马车班的战士老李抽烟，把烟锅对在亮着的电灯泡上，怎么对也点不着，还埋怨这灯不好使呢。通讯员小宋坐上抽水马桶，干使劲，排不出便来，一下子不习惯。还有的将红地毯剪下来做褥垫，以为在地下踩脏了是浪费。不奇怪，从乡土中滚出来的嘛，这近代的城市生活刚接触能不生疏吗。

有了这优越的条件，孙旭、高少文及其他几个小伙子，现在有了时间，可来了面儿了。把身上的上下衣服一脱，虱子成串儿向下撒，汗臭泥垢气味散出来，这时进城前后积累下的“旧债”。一拧开水龙头，全身一冲浇个痛快，这可是“大姑娘做媳妇”，第一次过的日子。全身来个大扫除，衣服烫洗，虱子绝迹，换上新洗过的衣服，分外清爽舒适。这对整日行军打仗、奔波不停的军人来说，真是难得的一次松闲的好机会。

进入城市已这样长的时间了，陌生新奇开始过去。孙旭几人闲着有了兴致，想结伴去游览一下这泉城的名胜，趵突泉、大明湖该去看看了。除孙旭、高少文，外加上卫生员黄新华三人，徒步向趵突泉走去。老远就可听见那名泉喷水的轰鸣声。靠近前所见，由竖起的虎口中喷发升空水柱，浪花四溅，落下在池内碧波似锦。此为中心，其周围又有多股泉水竞相喷发，水珠晶莹透彻，被阳光映照，五光十色，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得此良机，来胜地一游，确感荣幸。此景点被人民接管后，必会在此建造为工农劳动人民所享用的人间乐园。

他们一行走出了泉池所在地，再朝向另一名胜大明湖方向奔去。这里属解放前王耀武绥靖区司令部所在地。双方在搏斗中，激烈的炮火破坏较重的地方，现仍存有深在的弹坑，倒塌的墙壁。脚底下的路面也坑洼不平，尚未完全修整。可以猜测，这大明湖本身必将是伤痕斑斑，疮痍累累。

猜测得没错，到了大明湖一看是一片狼藉。众多工人正在使用各种工具，打捞着池中污物；吊车不停地伸臂起落，清除所堆积之废朽脏烂。再引进建设新材，正在加紧修复建造优美的景观。

三人边走边聊，随意走向一座凉亭，见有一道家打扮的老者在香烟缭绕中为人们抽签算卦。高少文出于好奇，提出我们是否可以也去抽上一签，试一下是否灵验，得到孙旭的认可。孙旭当然并不是迷信，只是觉得既然来到此地，作为娱乐好玩，不妨就试上一番，看结果如何。

这抽签的活儿就由小高去捣鼓，老汉见军人也来光顾，就喜形于色地很客气加以接待：“请问小哥是算卦还是求签？”小高应答：“只求抽一签看自己命运怎样？”凡是江湖老手，都擅长察言观色、见人下菜碟的这套把戏。见面前来的是一稚嫩白面的兵娃子，便经一番技巧，双手抖动签筒，口中又念念有词，让你想取的神签飞快地落入你的手中。小高接着摇了几下竹筒，果不其然一支竹签跳出落地，捡起来递给老者过目，“君程千里遥”。

老者一签在手，仔细端详后发问：“不知小哥现时何去？”无社会经验的小高，出口就答：“我这就要随大军南下。”

读签人马上开示：“好签，好签哪，你看这签上有神示暗语。小哥这一去定会旗开得胜、鹏程万里呀，这前程不可限量啊！”

还是孙旭脑子转得快，马上接话讲：“如果是国民党士兵拿到此签，老师傅一定会说这签凶险哪，奔千里才可免灾吧。”

读签人知道遇到对手，怕进一步磨蹭会揭穿自己老底不好下台，就放下去应付其他人们的问话了。

在出了大明湖向回返的路上，小高便向孙旭发问：“班长，你怎么知道那老道会把这签做另一种解释呢？”“小高，我可以告诉你，凡是算卦抽签吃这江湖饭的，都是练就了一手八面玲珑的嘴片子。你不想想，如果他真能未来先知，甚至吹得自己是活神仙，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载，为什么不把好运发财的路子留给自己，何必整天在这风吹日晒地摆摊受罪过日子呢？这套把戏的奥秘，一是靠手上的功夫，看你需要什么。你只要一亮相，他的眼力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一抖动竹筒，那个想让你得到的竹签必先跳出；再是签上的暗语，都是他早就书写好的，大多属双关语。那就是嘴上的技巧，怎么解释都有理。如有的签上标有‘父在母先亡’，可解释为父亲已在母亲前边死去，也可解释为父亲健在，母亲已亡。而你那个签上书写是君程千里遥，见你是解放军，就说吉利话，说你前程无量；假如是国民党兵，这形势他还不看透了，就说你的前程凶险，千里之外才可免灾，你说是吧？怎么解释都有理，到头来还得佩服他，真灵！”

一行人向前正走着，在离营区不远处，看见一伙人在吵吵嚷嚷，还有动手打人的。忙走近前去，见是孙旭认识自己单位的一名上士（采购员）。忙冲上前去，把众人分开。孙旭先将上士拥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动手打人？”上士回答：“我上街采买，提了一片猪肉，放到这位店铺，向掌柜的交代‘我去买点别的东西一会儿回来取’。没想到掌柜的马上翻脸，举刀要杀人的样子，嘴里叫嚷着让我快点拿走。我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时，突然上来几名年轻人，一齐把我围了起来，并开始动了武。我考虑军纪，没敢还手。这不，就遇上你们来了。”原来是这位上士不懂民族习惯而惹的祸。伊斯兰教规定忌食猪肉的。如果他们自己谁误吃了猪肉是要逼着吞食碱水洗肠子的。这位上士把猪肉存放到他们回民的店铺里，无疑这是对他们宗教习俗的侮辱，哪肯相让。这本是一场误会。常言道，不知者不治罪。问题是这上士不懂原委，邻近又是回民区。少数民族具有的聚众抱团的特点，见一人受欺侮，众人一齐动手帮忙。在发怒之下，就以拳脚相加，于是就闹起这场乱子来。

孙旭佩戴着军管会的臂章，弄清事情经过以后，随向回民朋友解释：“我军刚进入城市，有人不了解这民族习惯，表示赚意，并请能够谅解。我回到单位，定向上级汇报。要对全军人员进行民族政策教育，接受这次教训，不使这类事情再次发生。不过我也要指出，你们动手打人也是极端错误的。各民族一律平等，都有维护自身利益的权利。哪一个人违法乱纪，都应报告当地政府，由有关单位进行处理，决不允许个人间随意侵犯他人人权。”

经孙旭这样调解后，在场的人都表示接受。打人者也承认了错误，都要从中吸取教训，绝不能因此小事而影响军民关系。

孙旭等三人回到单位，将路上遇见的事件向大队领导做了汇报，引起领导的